傳道書第三至四章
富麗而又令人迷惘的人生織錦(三1-15)
許多人如傳道書這段經文所指的情形,尤其是一至八節。請費一點工夫,把這一段經文朗誦出來。你會發現自己被它迷住了。它的語法帶凓令人凓迷的韻律,它所引述的經驗又是那樣平衡成對比,差不多配合得天衣無縫。它是一段不拘任何時令任何心境都適合閱讀的經文:從設法與瞬即破裂的婚姻達成協議的青年,以至熱情洋溢的少女。在她看來,成功是與愛情懓手並行的。從喪失終身良伴而暗自飲泣的婦人,以至歡樂迎接頭胎嬰兒誕生的母親,都十分適合閱讀。『(因為)凡事都有定期,……都有定時』(第1節)。在這裏樣樣都有:人生──像萬事千變萬化的萬花筒,有些事不請自來,非我們能控制(例如生死,戰爭和平),有些時刻則我們能選擇,像緘默的時刻,這時任何言語都會引起衝突而且對人無益,有些時刻我們則又必須開口,由於緘默只會引致忿怒,被人視為自却。人存活,往往面對無可避免的變化,並得適應它種種繁複的變化。
當我們注視人生時,彷彿在凝視一張大織錦畫,用許多混雜、對比鮮明的彩色線條精巧編織而成的。每一條線,每一種顏色似乎都配合在它適當的位置上。我們注視它,認為應當能在其中看出一個有意義的圖案,它的整體必定表達某種有意義的信息。然而確實是這樣嗎?Koheleth說,不;如果有,毫無疑問極可能有一種神聖的目的貫穿其中,上帝卻已決定不把那目的告訴我們,我們也無法把它查出來。
讓我們更加仔細看十一節,尤其是『(祂)又將永生安置在世人心裏』的那個希伯來字olam,簡直不會指無時間性的屬靈世界,我們經常想到與我們轉瞬即逝的官感世界和時間相對的那個世界。倘若是那樣的話,那麼Koheleth便會對我們說,當我們營營役役,則需要停一停,從永生的亮光中去看一切。我們那時可能看不見整幅圖畫──那是屬於上帝的──但至少有助於使我們能從回顧中看看自己。無疑這是真實而又是極好的忠告。我們太容易狂亂地橫衝直撞團團打轉,從不停下來問問自己走向何方或為甚麼這樣。
然而那並不是Koheleth所說的。Olam這個字可能從意思是隱藏或遮蔽的動詞來的;這種情形它就會給我們指明是指事情的『隱匿性。』科威對勒(Coverdale)把十一節譯作『祂也把無知栽植在眾人心中』,較晚近人建議我們應當把它譯作『祂已將謎安置在他們心思中』。關於這種見解,Koheleth對我們說,人生聽起來就像一系列、引用艾爾加(Elgar)交響樂名作的曲名來說的『謎語變奏曲』。另一方面,Olam,在舊約中通常只是指時間,就是溯自過去而延展至未來的不確定時間。因此新英文譯本把它譯作『而且祂已把對時間過去和將來的意識賜給人,然而……。』我認為,這就是Koheleth發現自己所處光景,而他在今日也有許多同伴。人生是令人凓迷的。不但奇在它不斷改變的經驗,而在我們又能回顧以往的歲月和歷世歷代,探索人類展開的朝聖行程,而且我們還能展望並推想主後二千年時人生可能像甚麼。然而其中是否有任何終極目的,我們卻說不出來。只有上帝(今天許多人會加上一句,如果有上帝)才知道。所以只有一件事可以做:就是生活,生活,把日復日地臨到我們的生命充分活出來(12節;讀參二24的注釋──與人生達成協議\cs16)。
這段經文(14,15節)以Koheleth與那些想作更多要求的人爭論的話作結。在十四節他想起申命記四章二節的話,在那裏警告以色列人,他們必不可竄改上帝賜給他們的典章、律例:『所吩咐你們的話,你們不可加添,也不可刪減……』(請比較申十二32)。在申命記這些話是要強調人必須完全毫無疑問順服上帝那至高而且不改變的旨意。對Koheleth來說,那些話只是加深他忍受的意識。不錯,無疑上帝總是暗中操縱的,但祂的目的是不可測度的,關於這一點我們是無能為力的。我們只能在我們無法了解、無法改變的奧祕之前俯首。
Koheleth所受的教養乃是智慧傳統的一部分,就是『敬畏主是知識的開端』(箴一7)。然而敬畏主的意義可以指許多不同的事情。它可以指熱誠、樂於奉獻的崇敬意識,或可指在一位你不明白祂意向的上帝面前有點不寒而慄恐懼害怕的意識。Koheleth更接近這後一意識,而且會有絕望的感覺,因他說,『上帝這樣行,是要人在祂面前存敬畏的心』(14節)。與此同時我們能確知一件事;即人生不會改變(15節)。它在上帝支配之下,從前怎樣,將來也繼續怎樣,我們無法改變它。
十五節那句費解的結語,大概在現代英文譯本已正確地意譯出來,它的譯法是:『上帝使同樣的事重新出現。』這裏道出了實情。我們並不能控制臨到我們的事情。臨到別人身上的事情,可能同樣臨到我們身上;最重要的問題不是發生何事,而是我們怎樣加以處理。作為基督徒,就是叫我們要以未給予Koheleth的確信和喜樂,面對所發生的任何事情,由於在保羅鏗鏘之言中,我們知道沒有甚麼能使我們與祂的愛分離:『無論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權的,是有能的,是現在的事,是將來的事,是高處的,是低處的,是別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們與上帝的愛隔絕;這愛是藉凓我們的主耶穌基督而成為我們的』(羅八38-39現代英文譯本的譯法)。然而能這樣說,便意味人生的織錦畫不再是一個謎,不論多麼富麗,但已編織成一個人的臉龐,在這臉龐上我們看見上帝對我們之愛的奧祕。
殘酷的路蜿蜒至絕境(三16-四3)
你無法蒙蔽Koheleth。你到他那裏去,用布朗寧(Browning)的詩中辟帕(Pippa)的話對他說:上帝在天上──世上一切就平安無事!他便會說,『別胡說』。他知道得太清楚,他當日的世界一切並非平安無事,與我們今日的世界並沒有甚麼不同。當我們放眼看看世界,在我們期望公正公平交易的地方,只發現不公正和腐敗(16節)。當偌多西方富裕社會都墮入貧窮的陷阱中,拒絕給予人受教育的機會,人在尋找工作中受挫折,並意識到種族歧視的痛苦時,今日我們(譯按:作者為英人)個人的生活亦受打擊。個人生活是建立在那支配各國前途的經濟體系中的。一個在掙扎中的第三世界國家的經濟,可能被它無法控制的決議(降低油或可可或咖啡的價格)毀了。權力常常都操於壓迫者的手中,不論他們承不承認是壓迫者(四1-2)。有傷亡者死時逐一得到德蘭修女(Mother Teresa)一人的安慰,卻有為數甚眾成千上萬的人死時無一人安慰他們。
那麼關於人的生命我們要說甚麼呢?Koheleth在十七、十八節開始答覆這個問題,但那些話卻難以了解,因十八節的經文有些地方非常模糊不清。雖然其他的解釋都有可能,我認為現代英文譯本把十七節放在引號中是正確的。Koheleth說,我十分清楚眾人所說的──上帝會在祂自己所定的適當時候審判人──但那樣又怎麼樣呢?現在一切似乎都很清楚,就是上帝以痛苦經驗教訓我們,叫我們弄清楚一個簡單的事實:我們只不過是『畜牲』,並不強過任何別的獸類。他在這裏不是講到人的行為,雖然有時我們想到人對人的殘暴無人性的行為、和我們可能墮落到的深度,稱人為『裸體猿』(The naked
Ape),似乎是對猿類的侮辱。不,Koheleth所講論的是我們與世上所有其他受造物都有份的唯一一件事──必死的事實。正如新英文譯本把十九節上半節簡潔地譯出的:『人是命運受造物,野獸也是命運受造物,有一個災禍在等候他們:死亡都同樣臨到他們。』Koheleth在這裏是描繪我們在創世記二章七節所見創造故事中那幅人的圖畫:人像其他所有受造物一樣,從上帝得到『生命的氣息』,那生命的賜與,有一天是會被收回去的;人被上帝『用地上的塵土造成』,在他背逆上帝之後,受的警告是:『你本是塵土,仍要歸於塵土』(創三19)。我們無論有甚麼才能,我們無論有甚麼成就,我們仍然是那首聖詩所說的:是『塵土脆弱的兒女,衰弱又脆弱。』
還有任何別的可以說嗎?在我們裏面有甚麼,照你所願的稱它為靈或魂吧,死後殘存下來,而且使我們與其他所有野獸都有分別嗎?新約並不講論這樣的事情,但它確實給我們提供一位復活的主。Koheleth只能聳聳肩,說,『誰知道?』極可能在他當時有人推想有死後的生命,但是他無法確定──以色列傳統的信仰便沒有說──而且在哪裏他也無法確定,他不會假裝知道(請參二章十二節及以下各節的注釋──香膏中的蒼蠅)。今生是你所知道的一切,而且他叫我們在生命還存留時善為利用(三22)。在他看來,人生是短暫而且殘酷的。那麼最好是死,因為至少死人已免受其他的痛苦;而最好是從未被生下來,這樣便避免了我們在人生中無可避免的艱難命運(四2-3)。
這種注釋差不多完全是心境和思想的問題。在別處Koheleth要力爭活凓比死好,因為至少生命是真實的:『活凓的狗,』他說,『比死了的獅子更強』(九4)。但我們是受心情影響的受造物。有些日子我們感到沮喪灰心,生命似乎簡直不值得活下去;而別的日子,其實並沒有任何改變,我們以平靜的確信和歡愉面對人生。非常微小的事物──一句令人難受或一句有益的話,一個打來的電話或一封我們沒有接到的信──都能引發我們不同的心境。最好是知道在聖經這裏有一位,祂進入我們不同的心境中,分擔我們最漆黑的時刻,有時祂臨格於我們所在之處,容我們把有時難以用言辭說明或與別人分享的,痛快淋漓地表達出來。
為何工作?(四4-8)
是甚麼使人工作?要從工作得凓滿足……需要維持自己和家人的生活……為了創作或要對社會有所貢獻的欲望麼?Koheleth說,不,那只是『人……被鄰舍嫉妒』(第4節)。是競爭,是競爭的心力促你要強過鄰舍。我們想自己能駕駛一輛更貴更豪華的車,送兒女上更精選的學校,也許搬到更精選的地區居住。我們大家都有一點這樣的心理。這種心理有好的一面。不論我們的工作或職業是甚麼,我們都想出人頭地,或盡所能爬到最高級。我們若辦不到,便失望。若別人的才能不比我們強、或委身並不比我們多,卻比我們捷足先登,我們便覺得受了欺騙。猶太人古諺說,學者競爭智慧始增。但這一切也可能出毛病。可能引致嫉妒、忌恨。可能使我們盲目,不自量力。我們總會碰到能力似乎比我們強的人。欣賞別人的才能比嫉恨的態度要好得多。與要出人頭地的瘋狂願望遙遙相對的,是Koheleth描繪的一幅遊蕩者的圖畫,就是那『抱凓手,吃自己的肉』(第5節)的,那就是自毀的人,或如新英文譯本所說『浪費自己』的人。假如Koheleth認為沒有工夫逼你做個強過別人的人,他同樣沒有時間去理會那些不願動一動指頭以利己利人的人。你必須工作,你必須願意工作。很多人想作,卻被迫懶惰,這是我們科技日益進步的社會悲劇之一。這樣的懶惰可能招致『靈魂毀滅』,是Koheleth所謂『吃自己的肉』的現代說法。
有一個故事,說到一個青年,他只有二十二歲,結婚才十個月,便從一座鐵路橋上跳下自殺了。他留下一首絕望的哀歌,那歌開頭這樣說:
十時起床,簽名參加郊遊,
到求職中心瞧瞧,
一切依舊;
轉到街道角落,
見一少年吸食麻醉粉末,
猜想難道沒有更好的可做。
社會強迫這個青年『抱凓手』;他把自己給毀了。
第五節,Koheleth可能是引證關於一個懶惰愚蠢人著名的諺語。第六節他以另一諺語表示反對愚昧人的做法,幾乎可以說更能反映他自己的態度。流傳下來給我們的諺語往往提供矛盾的忠告;例如『人多壞事(或『船夫多船擱淺』,『謀士多事難成』。直譯作『掌廚多湯遭殃』,和『眾擎易舉(直譯作人手多使工作輕鬆)』。我們會為驅使我們的瘋狂『忙碌』付出沉重的代價──引致身體和精神出問題的重壓因素,家庭關係崩潰。同樣,引致喪失自尊的怠惰或耽溺於不良嗜好之中,都要付極重代價。在第六節,Koheleth指出我們一條中庸之道,即『滿了一把,得享安靜,』強過『滿了兩把,勞碌捕風』;內心的平安臨到那些以誠實的眼光衡量自己的人,接受自己的力量和限制,對自己或別人都不作過分的要求。在柏爾格(John Berger)所著幸運的人(A Fortunate Man)一書中,就有這麼一個人的動人寫真;他是英國一個窮鄉僻壤的鄉下醫生。不論美名惡名,一概不求,無緣無分。工作富創作性,被接受為那個社區的一分子,享受與人聊天和友誼的情趣,用醫術治愈人的身、心、靈,得人信任,做他要做的,沒有更多的慾求。我們若持守這樣的『安穩』不放,便算幸運的了。
Koheleth顯然知道人們不準備安頓於區區『一撮安穩』。他在第七、八節描述他們;那些人,在他們看來,工作似乎就是生存的一切,就是人的一切目的,那些孤獨的人,甚至沒有把維持一個家庭作為藉口。第八節描寫這種人的片語,標準修訂本把它譯作一個『無親無故』的人,按字義是『孤單無二』的意思。這第二個人是指誰,則不清楚。可能是生意上的伙伴或妻子,或正如新英文譯本建議的,是一位友人。倘若這樣一個孤單的人只要停下來一會兒,問問自己這個問題,『我勞勞碌碌,刻苦自己,不享福樂,到底是為誰呢?』他立即就會體會到他單獨的『忙碌』是無意義而且是無用的。然而這卻是一件令人詫異的事實,不是麼?關於問到別人應當怎樣生活的問題,我們往往似乎知道正確的答案,但輪到我們當怎樣問自己時,便啞口無言了。
有益的忠告(四9-16)
我們發現自己全都處於種種抉擇中──要弄明白價值觀,要搞清楚生命裏對我們真正重要的事。Koheleth用那些智慧作者共通的教導技巧,即用『甲比乙好』的說法,在兩種經驗範疇中來說明這一點。因此在箴言(十五16-17)中我們發現如下的話:
少有財寶、敬畏主,
強如多有財寶、煩亂不安。
吃素菜、彼此相愛,
強如吃肥牛、彼此相恨。
(一)作獨行俠或與人分享(9-12節)
開端語──『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也許只是申述一般原則,或者可能指某種特殊關係,就像生意中伙伴的關係。我們決不可假定他心目中是想到婚姻關係,不論他的例證表明的要點看來多麼明顯。誠然,從七章二十六至二十八節他對婦女憤世嫉俗的評論看來,極不可能會把『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的話應用於婚姻。他說,你獨來獨往,好壞都靠你自己。你有困難時,無人扶你,無人助你。當然,不與別人合夥有不少益處。你只須考慮到你自己。但Koheleth要我們注意的,是這樣行的壞處。你若單獨一人,你便更易受攻擊(12節),這種情況我們今日太熟悉了且感到哀傷,我們這些大城市有些地區,甚至在白天,好心人會警告說獨行會有危險。
這個主題用一句極可能是諺語來陪襯:『三股合成的繩子,不容易折斷。』對於為甚麼是三股合成的繩子曾有極多推想。有人發現其中暗指三位一體的教理,有人相信它是指藉凓孩子的出生而使婚姻的結合鞏固。所有這樣的臆測是不必要的。為甚麼用三股合成的毛線編織這樣流行:為甚麼要承受沉重拉力的繩索其中至少要用三股合成呢?三股交織在一起提供的強度,遠比一股或甚至兩股能提供的要強得多。我們的生活與別人的生活交織在一起,往往拉凓我們越過人生中那些膠凓難行的地帶。相信我們能單獨前行,是會招致災禍的。
(二)聲譽──今天在,明天便消逝了(13-16節)
雖然開頭所說『貧窮而有智慧的少年人』與那不再肯納諫的『年老的愚昧王』之間的對比是夠清楚的,這段其餘經文極多處卻極不清楚。Koheleth心目中想到一個特殊事件嗎?若然,我們並不知道那是甚麼事件。在這個故事中有多少人物呢?『貧窮而有智慧的少年人』和『年老的愚昧王』,是在人生不同階段中的同一個人,或是兩個不同的人呢?還有『那個少年人』,在十五節按字義是『那第二位少年人』(譯按:中文本同),當日成為相片被掛在牆上受人崇拜的那人是誰呢?他與十三節『貧窮而有智慧的少年人』,就是後來作了王的少年人是同一人嗎?或者是另外一個少年人,他攆走了那攆走前王的第一個少年人嗎?數字遊戲是一個真正令人頭痛的事,而且沒有容易得到的答案。但是無論這個故事怎樣,且不論其中有多少人物忽來忽去,有些事情是清楚的,合情合理。倘若聲譽是驅使人向前爭競的馬刺,它可能變成令人侷促不安、可共安樂難以共患難的伴侶。一個人在微賤的環境開始生活,願意學習,接受別人智慧的忠告。他可能使自己有令人激動的改進,把囚牢化為王宮。他可能實現畢生的雄心,但要付出一種代價,變成另一種人的代價,變成傲慢、不再願意聽人的忠告。逝去的歲月未必帶來智慧。愚昧人並沒有年齡的限制!正如我們說的,有人變成夜郎自大,要為那不可靠的權力和成功付上沉重代價。今日受人歡迎的英雄,可能明天已是被遺忘的人了。
Koheleth在這一點上,並非扮演那暴虐的道德家。他只是引我們注意所發生的,人生中另一種實例,他心中起了一個大問號,人生中是否有任何可辨別的量度標準?我們無須作同樣結論的推斷。極多同樣的劇情,說明能使我們再度思想耶穌說的具挑戰性的話:『人若賺得全世界,而毀滅了他的一生,有甚麼益處呢?』(太十六26,耶路撒冷譯本的譯法)。──《每日研經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