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柝聲弟兄生平簡史
江守道
讓我愛而不受感戴,
讓我事而不受賞賜;
讓我盡力而不被人記,
讓我受苦而不被人睹。
只知傾酒,不知飲酒;
只想擘餅,不想留餅。
倒出生命來使人得幸福,
捨棄安寧而使人得舒服。
不受體恤,不受眷顧,
不受推崇,不受安撫;
寧可淒涼,寧可孤苦,
寧可無告,寧可被負。
願意以血淚 作為冠冕的代價,
願意受虧損 來度旅客的生涯。
因為當你活在這裏時,
你也是如此過日子,
欣然忍受一切的損失
好使近你的人得安適。
我今不知前途究有多遠,
這條道路一去就不再復原;
所以,讓我學習你那樣的完全,
時常被人辜負心不生怨。
求你在這慘淡時期之內,
擦乾我一切暗中的眼淚;
學習知道你是我的安慰,
並求別人喜悅以度此歲。
這首格言詩是倪柝聲弟兄在一九三○年代寫的,這首詩很恰當地概括了他的生平和職事。
倪柝聲在一九○三年十一月四日(農曆八月十五日)生於中國的汕頭巿,他的出生是神對他母親禱告的答應。他母親倪林和平生怕她會像她那位生了六個女兒的表姊那樣只生女兒。和平已經有了兩個女兒,在那時她雖然只是一個掛名的基督徒,然而她求神給一個兒子,並且許願要把他獻給神。第二年她就生了一個兒子,並按著倪家宗族的輩分取名為述袓,意思是繼續光大祖先的榮耀,他一直用這個名字,直到一九二五年才改名為柝聲(擊柝守望之人)。
倪柝聲在六歲時隨家人回到原籍福州,他從由家裏聘請的老師那裏受到初期的教育,學習書法,讀了兩千年來成為中國文化基礎的四書、五經。在學習上他一開始就顯出他的聰穎敏慧,在兒童時期柝聲很活潑好動,因此他比他兩個姊姊更多受到責罰,他的兩個姊姊為了保護弟弟免受責罰,有時就把柝聲闖的禍攬到自己身上代他受過。
一九一六年倪柝聲十三歲就讀由行道會(聖公會)於福州所創辦的三一書院,接受西方式的教育。從該校可以直接升讀英國的三一學院,而這裏的教師,主要都是出身於都柏林三一學院的愛爾蘭籍宣教士。由於他卓越的才華,無需怎樣用功都能名列前茅。他雖然遵守了基督教的傳統,受了洗禮,領了聖餐,上了主日學等等,可是他並沒有接受耶穌基督作他個人的救主。他貪愛世界,且尋求屬他的榮耀;他喜歡讀小說,看電影;他給報館投稿,又用他所得來的錢去買彩票,他曾一度擔任過學校裏學生會的主席。
在這個時期,中國正經歷全國性的動盪不安。柝聲作為一個青年,自然也會受到在他四週發生的政治運動的影響,與此同時,他對教會和傳道人顯出了強烈的憎惡。他藐視傳道人,認為他們都是西教士的走狗。當他父親告訴他說,他已經被許願給神,長大了作傳道人時,他極不同意;他堅定地回應說不能那樣,他清楚說出他已按照一個極不同的方向計劃了他的前途。倪柝聲發誓說他決不作一個傳道人。
一九二○年二月下旬,有最初的華人傳福音者中之一位余慈度小姐來到福州,在美以美會天安堂領復興聚會。柝聲的母親,跟余慈度早就認識,她去參加聚會並且得救了。中學裏的男生本可以自由參加這些聚會,也有一些男生去參加了。可是柝聲卻一直不去,他母親請過他去參加,他卻謝絕母親的邀請。在那個時候,他確實恨他的母親,因為在一月分初,寒假末了的一天,家裏的一隻很值錢的瓷花盆被打碎了,他的母親認定是她兒子柝聲幹的,就使他受了一頓叫他感到屈辱的責打;後來雖然她發現她打柝聲是打錯了,但她並未認錯。
現在倪家媽媽已經得救了,她開始舉行家庭聚會,當她坐在鋼琴前要彈第一首讚美詩時,她深深地受到神的靈的責備,叫她必須在正式聚會之前向兒子公開認罪。令全家人感到極其驚奇的是她忽然站了起來,走到她兒子旁邊,用手臂摟柝聲,並且哭說:「因主耶穌的緣故,求你饒恕我冤枉打你並且向你發怒的罪。」這件事深深地摸到了柝聲的心,他從來沒有聽說過中國人的父母能這樣子蝕面子,如果生他的母親能有這樣的變化,那一定在這位外地來的傳福音者的講道中有點甚麼很有能力的東西。他想基督教必定是比一些信條更多得多,這位傳道小姐是值得去聽一聽的。於是在次日早晨,他就告訴他媽媽說他準備去聽余慈度小姐講道。
年輕的倪柝聲照他所許諾的去聚會了,就在這一個晚上,他的心被福音摸了,他知道耶穌基督的福音是真的,他對於接受福音當然是毫無疑難的,但他有一個嚴重的不安。一九三六年十月十八日在鼓浪嶼的同工聚會上他提到他自己得救的故事,下面是他自己的見證。
在一九二○年,當我參加了余慈度小姐領的復興會之後,我心裏經歷很大的鬥爭。一方面我必須解決我接不接受耶穌基督作我的救主這個問題:另一方面我還必須解決我是否決定做祂的僕人的問題。因為我感覺到我若接受耶穌作我的救主,我也必須同時接受祂作教的主;我就該一生服事祂。那時我才十七歲,我有過許多美妙的理想,我花了很多力量為將來編制了一個偉大的計劃。在這一點上我可以謙虛地說,(在座中有幾位是我的同學,他們能為它的真實性作見證,)我若努力去實行我的計劃,我是很容易成功的。因此,我接受主的救恩必須是雙重的:我必須不但是從罪惡裏被拯救出來,我還必須從世界裏被拯救出來。我深信我不能不理主的呼召,我不能光做一個得救的人而不作一個事奉的人,我要這兩件事同時出現。
那天睌上(一九二○年四月二十九日),時已深夜,我獨自在房間裏要解決這兩個問題。我跪下禱告,起頭我並沒有甚麼話要說,過一會兒,在我毫未想過的情況下,開始看到我許多的罪顯在我的跟前,我看見我是一個罪人,我生命中從來沒有像這樣子地看見我的罪。是的,我實在看見了我的罪;而同時,我也看見了主耶穌。一方面我看見我的罪是那麼烏黑,而另一面我也看見主耶穌的血是那麼鮮紅;我看見主耶穌被掛在十字架上,祂親身擔當我的罪,好像主親口呼召我說:「我已經擔當了你的罪,我正等候你來!」在這種大愛的衝擊下,我怎能再抗拒呢?過去我曾嘲笑信耶穌基督的人,然而那天睌上,我再也不能嘲笑他們了。我求主赦免我的罪,我承認我的罪,這些罪的重擔就立時脫落了。
正當那時,在我身上發生了許多新事情。我第一次確認我是一個罪人,我第一次禱告求主赦免我的罪,我第一次把真喜樂和平安接進我的心中,並且也曉得我從前的平安喜樂都是假的。禱告之後,我站起來,感到極大的自主,我整個的房間似乎像是充滿了光,我不曉得我身處何境。
過去那些年,我所計劃的所有事情都完結了。對別人來說,放下他們的理想和計劃也許還容易;可是對我來說,這一件事實在證明為極其艱難。然而那天睌上我接受了一個新的生命,我的得救和我的蒙召這二者就同時解決了,從那一個夜晚起,我從不懷疑我的蒙召;就在那一個時刻裏,我知道主已經救了我,我知道祂曾死過並且現今為我活著;所以我也必須為祂死,為祂活,我必須一生服事祂。
我得救以後,還繼續在學校裏讀書,當其他同學帶著小說到課堂上去讀時,我郤帶聖經。以後不久我去上海,到余慈度小姐那裏,為要學習服事主,可是只住了一個短時期,她就叫我回去,她沒有解釋為甚麼這樣,她只簡單地說留在那裏對我沒有益處,後來我明白問題出在我身上──那是因為我作為一個青年人,我喜愛美食、華衣,並且早上腄到八點鐘才起床。
回到福州以後,我繼續我的學業,我不灰心,因為我知道神已經呼召了我,我知道我有許多軟弱,但是神並沒有丟棄我,雖然我有時發脾氣也顯出別的一些壞習慣,但是我的同學們仍然公認我的確跟從前不一樣。
當我剛得救的時候,我還不曉得怎樣引人歸向基督,我想我對他們講的話越多就越好,如果我多多的講,人就能得救。但是我完全失敗了,因為沒有人得救。我覺得我毫無能力。
以後,我遇到一位劉教士(MissGroves),她問我自從我得救以來領了多少人歸主,我回答說,我向我的同學傳了福音,只是他們不願聽從,所以毛病出在他們身上。可是她卻認為毛病可能出在我身上,她進一步查究下去,並問我是不是在神和教中間有甚麼阻隔──是不是有甚麼隱藏未承認的罪。我不能不承認是有這種事情。她問我願不願意馬上對付,我對這一個查問作出了肯定的答覆。
她進而又查問我是怎樣向人作見證的。我說我沒有計劃,我只是講我覺得喜歡講的東西,而不管他們聽不聽。她告訴我這樣做是錯誤的,「你先要對神誽,以後才對人說。在你向他們為神說話之前,你首先要把人放在神面前,你要禱告神,尋求明白神要你為誰禱告,把他們的名字寫在本子上,天天為他們禱告,以後在機會到了的時候,你就向他們傳福音。」她的勸告我接受了。
就在那一天,我對付了許多的罪和不義,我求主用血洗淨我並且赦免我的罪。從那天以來,我為那些名字記在我本子上的人禱告,起頭我不斷地為他們禱告。我覺得這樣作更困難,因為我沒有幾話能說;連在班上上課我也暗暗地為他們禱告。幾個月之後,我的同學們把我當作一個笑柄,當我走近他們的時候,他們就說傳道人來了,但是他們其實並沒有聽從我對他們所講的。
嗣後我問劉教士,在我照她所教給我的方法都做了之後,為甚麼仍然不見效呢。她鼓勵我繼續禱告,直到有些人得了救。感謝主,我能作見證,名字記在我本子上的人,除了一位之外,全都得救了。我記下來的人一共有六、七十位,這樣,我就學習了要一直禱告不要中斷的功課。
倪柝聲到那裏去都帶一本聖經,他經常讀聖經,他有一次作見證說他連續不斷地每天讀十九章。他還用不同的方法來查考聖經,他在不長的時間內讀完好幾遍全部新舊約聖經。他有一個照相式的腦子,有驚人的記憶力,他所讀過的東西他都能夠記住,而且他對聖經真理的認識大大增長。
在查考聖經中,他確知他必須順服主去受浸,於是他於一九二一年三月二十七日在福州巿郊的白牙潭受浸,倪柝聲在這一個重大時刻宣告說:「主,我將我的世界丟在背後,你的十字架已經使我與它永遠分開,並且我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我現在是站在你已經把我放在基督裏的地位上!」
在倪柝聲的心裏,他要遵循聖經裏所有的每一件事,而聖經裏所沒有的,他卻甚麼都不要。這樣當他繼續不斷地研讀神的話語時,他感到需要在主的桌子前單純地記念耶穌的死。他把這一個看見告訴他的朋友王載,恰好他也有同樣的信念,這樣就在一九二二年年初的一個主日晚上,他們三個人──王載夫婦和柝聲──在王載所住屋子的一間小房間裏擘餅。在這樣的敬拜中,他們得到極大的喜樂和釋放,以後又有別人參加進來。
為了更多地有屬靈的長進,他到和受恩教士(MargaretE.Barber)那裏去接受幫助。和教士第一次是在聖公會的關係裏於一八九九年來到福州,然而她一九二○年回到福州時,卻跟任何差會都不發生關係而單單倚靠主,她住在白牙潭一幢平房裏,她與她的同工黎教士(MissBallard)切切祈求神興起青年男女帶領中國的農村歸向基督,這些被主興起的青年人很自然地就到她這裏來得幫助。
柝聲繼續講述他得救的故事,他說:
在那個時候,我覺得我沒有聖靈的能力,在工作上就不能有果效,我必須在神面前仔細對待這個問題。我需要尋求聖靈的能力,所以我再到教屬靈的姊妺和小姐那裏去請教。我告訴她在我的活動圈裏有一些人得救了,我豈不需要接受聖靈的能力,或說是被聖靈充滿,好叫我能得著更多的人麼?她回答說,是。那時我很年輕,在許多屬靈的事上無知,我知道神已經救了我並且召了我,雖然我尚未完全得勝,但是我生活上許多不合式的事已經除去。我進一步請教她有甚麼途徑、甚麼方法,使我能藉以被聖靈充滿。她的回答是我必須將我自己奉獻給神。我對她說我已經將我自己獻給祂了,但是我仍然看到我的自己,我要怎樣才能更多的獻上呢?她的答覆是要我求神接納我的奉獻,正如我當請人接納我的禮物一樣。當我再問她怎樣能叫神接納我的奉獻時,她告訴我一個故事:
「浦力金先生(Mr.Prigin)是一個很有才華的青年人,在他牧會的同時,他也在攻讀哲學博士的學位,在他最後一次口試之前的兩個月,他的教授們確認他將毫無困難通過這次口試。此時神要求他放下他的雄心大志。原來他曾多次求主用聖靈充滿他,因為他對自己靈性光景不能滿意,也感覺到自己缺乏能力,他企圖用作一個哲學博士來事泰祂總會更叫神得榮耀的這個建議來跟神爭論,然而神指示他說,祂沒有這種需要,如果他要被聖靈充滿,他必須不去應考。他很是困窘作難,他為了這個爭端愁苦了兩個月,就在下一個星期一要考試之前的星期六,當他照常為了主日傳講的信息而在主面前等候的時候,他還是因著內心的爭鬥而苦惱。在艱苦掙扎中,他最終向主降服,並通知學校當局他不來參加最後的考試。此時他已經是那麼疲憊,以致無法為次日的信息作預備。當他在第二天站上講臺講道的時候,他只是對會眾講述在他身上發生了甚麼事情的故事,全體會眾的眼睛都潤濕了,他成了一個被主大用的人。」
柝聲在鼓浪嶼一九三六年的特別聚會中繼續說:
在我聽了這個故事之後,我告訴主說,我願意除去一切攔阻我接受聖靈能力的東西。在一九二○到一九二二年之間我曾承認我的罪,並向至少二三百人賠罪認錯,我把每一件的罪都看作是一個障礙,如果我承認了這一切的罪,我就一定會得到能力,這一切我都做了,然而我依然沒有得到能力。
一九二二年的一月,在亭子已經有主子民的一個小聚會,我記得有一天是我要在那一天講道,我就打開我的聖經要找一個合式的題目,我恰好讀到詩篇第七十三篇二十五節,上面說:「除你以外,在天上我有誰呢?除你以外,在地上我也沒有所愛慕的。」
在讀到這節聖經的時候,我承認我不能像詩人所說的那樣來說這些話。那個時候,我知道有東西妨礙著我和神之間的關係,因為我已十年多深深地愛上了品蕙。那時她尚未得救,我曾努力向她傳福音,她卻常常笑我。我們是真摯地相愛著的,我讓她笑話我所傳講的主耶穌。她在我的心裏常常佔有很大的地位。我曾經常問我自己,我是否繼續讓她在我心中佔據這麼大的地位呢。大家都曉得當一個青年人在戀愛的時候,叫他把所愛的放下是極其困難的。雖然我在嘴上對神說我願意放棄她,可是我心裏卻不甘願這樣作。現在我再讀詩篇中的那一節,我老實承認我不能將她放下。在那整整一個星期裏面,我不能說:「除你以外,在天上我有誰呢?除你以外,在地上我也沒有所愛慕的。」神的靈指出,就是這一個爭執成了我被聖靈充滿的攔阻。在這一天,我還是講了道,可是我並不曉得我講的是甚麼。
後來,我跟神講理,我求祂先給我能力,然後我願放下她。但是神從不跟人講理由,在我不成熟的情況下,我向神許了許多願:我願意去西藏傳福音;我許願說我要作這個作那個,可是神都不要聽。祂的手一直指出這個女子是我的阻礙,不管我怎樣禱告總是不通。我的心實在沉重,我甚至要求神改變祂的心意,但是神不能這樣,祂仍堅持要我對付這一件事,這就像一把利劍刺透了我的心。神要我學更深的功課,否則,我在祂手中就沒有用處。
次天早上我還去講道,下午我在房間裏,心裏很沉重,我告訴神,因為下星期一我要回學校去,我要祂用基督的愛充滿我,現在我願意將我的愛人放下,基督的愛那樣地激勵了我,使我決心將她放下。作了這個決定之後,我能從我心裏說出詩篇七十三篇二十五節的話來了,我裏面充滿了說不出來的喜樂,雖然我還沒有上到第三層天,我卻能說我已經到了第二層天。我是多麼快樂,我充滿了喜樂。現在世界對我已經變得沒有價值了,我覺得我好像是瓢浮在雲彩上面。在我得救的那一夜,我的罪擔滾落了,而這一個白天(一九二二年二月十三日),在我心裏所有的障礙都挪開了。這之後不久,許多人得救了。
據說柝聲在這次將心獻與神之後,他改換了服裝,穿上了粗布衣服,拿著一疊福音招貼紙,到街去把這些招貼紙貼在墻上,他就是這樣真實地與世界訣別。在這個時節他還寫了一首詩歌:
主愛長、闊、高、深!
實在不能推測!
不然像我這樣罪人,
怎能滿被恩澤?
我主出了重價,
買我回來歸祂;
我今願意背十字架,
忠心一路跟祂。
我今撇下一切,
為要得著基督;
生也死也想都不屑,
有何使我回顧。
親友、欲好、利名…
於我夫復何用?
恩主為我變作苦貧,
我今為主亦窮。
我愛我的救主;
我求祂的稱是;
祂之故安逸變苦,
利益變為損失。
你是我的安慰,
我的恩主耶穌!
除你之外在天何歸?
在地何所愛慕?
反對、艱苦、飄零,
我今一起不理;
只求我主用你愛情
繞我靈、魂、身體。
主阿,我今求你,
施恩引導小子,
立在我旁常加我力,
過此黑暗罪世。
撒但、世界、肉體,
時常試探欺凌;
你若不加小子能力,
恐將貽羞你名。
現今時候不多,
求你使我脫塵。
你一再來,我即唱說;
「阿利路亞!阿們」!
一九二二年的第二個學期,傳福音的聚會開始在校內舉行,好幾百人經歷了神拯救的恩典。在中午和傍晚,學生們在校內的禮拜堂裏禱告,學校的校監(訓育主任)因學生沒有違反校規的事件而感到驚奇。在假日,學生們(在胸前、背後穿上福音字牌──福音背心)出到街上去傳福音。一九二三年一月,李淵如小姐(過去是一個公開表示的無神論者,現在是全時間服事神的傳道人)被請到福州來主領福音聚會。雖然只安排了四次聚會,但得救的人很多,柝聲和他的同工們感到需要延長,神的靈大有能力的運行,叫聚會不能停止,每一次都有許多人來聽福音。倪柝聲回憶說:「我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復興,天天都有人得救,看來好像是人只要碰到我們就會得救。」這種光景延續了約一個月之久,他們就正式地租了一個地方聚會(在倉前山的十二排),這就是福州工作的起始。
倪柝聲繼續講:
一九二三年我還是一個青年人,我有六位同樣年齡的青年同工,我跟其中的一位常常彼此有爭論,我們各有自己的性格和特有的脾性,我說他錯了,而他卻說我錯了,每星期五我們有同工聚會,我們兩個人時常爭辯,其他五位只好坐在那裏聽我們兩個人的爭論。我承認有時是我錯了,但是我又相信他弄出來的錯誤比我的更多。要承認自己的過失還容易,要饒恕別人的過失就為難。
我常在星期六去看和教士,把我的申訴帶到她面前,我告訴她我的同工在這件事上那件事上是多麼的錯誤,盼望她勸戒他,那時她總是對我說:「他比你大五歲,你要聽他,因為聖經說:『你們年幼的,也要順服年長的。』(彼前五5)」我問她不管有理無理,我都必須順服他麼。在這一點上我估計,我是決不會那樣作的,基督徒也應當講理嘛。她還是不聽我講的話,她只是堅持聖經上所講的。我心裏面很生氣,為甚麼聖經講這種話。但我在她面前還不敢發脾氣。大多數的星期六,我都到她那裏去控告那位比我大一點的同工,但是她常常總是作出同樣的答覆──年幼的要順服年長的,她再三地這樣講,我總是以失望而告終。
在某一個星期五下午,我跟那位年長的弟兄爭得很厲害,晚上我回到我的房間裏大哭起來(現在我能笑;但在那個時候我常生氣,難得笑),我想再到我屬靈的姊妺那裏去,藉此我可從她那裏得到一點同情,並且至終讓她為我伸雪,誰會想到我從她那裏完全得不到一點同情,反倒重重地挨她的責備!我深悔自己比那位年長的弟兄晚出世五年。
還有一次,我們兩個弟兄又爭吵了,這一次我認為他是完主不合理的,我很有把握地認為現在我能被證明為正確的了。所以我就再到和姊妺那裏去告那位比我年長的弟兄,我問她像他這樣犯了這麼重大錯誤的人,我還要順服他麼?她回答說:「對或錯是一個截然不同的問題;我問你,今天你在我面前用這一種態度告你的弟兄,你這像是一個背十字架的人麼?你是有羔羊的靈麼?」經過了這許多年之後,我仍然不能忘記那一天她向我發出的問題。
在那位年長弟兄和我之間的相爭為期一年半之久,連在現在我重新提到它的時候,就在今天我也覺得那是我一生中最寶貴的學習時期。我讚美主,因為祂的道路高過我們的道路。在這一年半裏面,我開始懂得十字架的意義是甚麼。今天我們在中國有五十多位同工。我若不是在那一年半裏學了功課,今天我就不可能跟任何人同工。在那十八個月裏面。我沒有機會表達我的意見,也不能看見我的意見可被證明為正確,我屢次回到我的房間裏去哭泣,我很是受苦。但是當我今天回想這一切的時候,那十八個月實在是太寶貴了,神知道我是一個很難辦的人,所以祂就安排一種特別的環境,藉此來磨平我所有的稜角。感謝讚美主,祂的恩典把我帶了過來,今天我要到我年輕的同工們說,如果你不能忍受十字架的碾磨,那你在主的手裏就是無用的。只有羔羊柔和謙卑的靈,才會蒙主稱許。在祂面前你的雄心大志和才幹是無用的,在走這條道路的時候,你的態度應當歷久不變的是:我不要跟人講理由,而是要甘心背十字架。在教書裏面背十字架,不講理中,乃是一條定律。
在這一個時期,倪柝聲的屬靈悟性增長了,他分清了律法與恩典的不同,從而他能傳講純全的福音,他也蒙主帶領傳講國度與永生的不同,傳講恩典與賞賜的不同,傳講主的再來。他到好些地方帶領聚會,倪柝聲在一九三六年敘述道:
從一九二一到一九二三年,得救的人數已速增加,起先我認為抓住傳福音的聚會就構成了神整個的工作,但是及至一九二三年,我認識到了這並不是祂全部的工作,在讀使徒行傳的時候,我看見神要在各個地方興起教會,並且在教會裏不是成為一個得救的和未得救的混合物,在世界裏是麥子和稗子一齊長,但在教書裏卻不是。在中國誠然是有靈魂的收割和復興,但也需要有教會的見證:需要有人在各地維持神的見證。現在我明白這是神的定旨,然而由於我的這位同工沒有這個亮光,我在主所把我擺在的福州的聚會中,靈裏面非常受試煉。在亮光上我們各人領受的不同,我們作工的方法也就不同;我的弟兄的工作中心是傳福音、復興,而我則要連立地方教會。
一九二四年,「按立」這個問題在福州成了倪柝聲跟他的同工們中間發生爭執的要點。他們中間有些人想要從上海請一位被按立過的宣教士來按立他們做牧師,對此,倪柝聲強烈地不同意,他相信按照以弗所書四章十一節,牧師乃是升天的基督給祂教會的恩賜。他承認神的按立而不是人的按立,他還講一篇關於在以色列人中間的約櫃的信息,大意是說約櫃一離開了示羅後就不再回到那裏去了,這表示警告信徒不要倒退到老路上去,這就叫那些尋求人的按立的弟兄們大為生氣。
此後不久,當他出門傳道的時候,在福州的他的同工們正式宣佈趕逐他離開福州的工作,這就激起了聚會中許多弟兄們的忿懣不平,他們決定要保柝聲。然而為了避免分裂,他悄悄地離開了福州。在那個時候,他寫了一首詩,表達了他對那種處境內心感覺:
我若稍為偏離正路,我要立刻舒服;
但我記念我主基督 如何忠心受苦。
我今已經遺棄世界,所有關係都解;
道路雖然越走越窄,但我在此是客。
管他世人怒目、白眼我只求主笑臉;
別人雖然喜歡外貌,但我要主的「好」。
我心所望不是偉大,不是今生通達;
我願死在卑微事主,那日得祂稱祝。
我今每日舉目細望 審判臺前亮光;
願我所有生活、工作,那日都能耐火。
讓你們去得著名聲,富足、榮耀、友朋;
讓你們去得著成功、讚美、從者、興隆。
但我只願孤單、隱藏在這罪惡世上;
我心切望忠誠跟從 我主到了路終。
因我知道主在此世 不過得著一死,
所以現在我無他望,只望得著頂撞。
我的榮耀還有將來,今日只得忍耐;
我決不肯先我的主,在這世界得福。
那日,我要得著尊貴,主要擦乾眼淚;
今日,主既仍舊遲延,我要忠心進前。
離開了福州,他到了南京和上海,他從主得到記在路加福音四章四十三節裏耶穌所說的一句話:「我也必須在別城傳神國的福音;因我奉差原是為此。」就在這一年的十一月他同他母親出國去到馬來亞,在國外有半年久,傳耶穌基督的福音。
一九二五年五月他回到福州,在離開巿區順閩江而下近海的一個小村莊羅星塔租了一間小屋。隨後的兩年是他的過渡時期,這也是他迅速地屬靈增長的時候。雖然他已經開始有咳嗽,他還是利用在羅星塔的機會,密集深透地讀聖經,同時也廣泛閱讀神的僕人們如阿耳福特(Alford)、韋司可特(Westcott)、路得馬丁(Martin Luther)、魯克斯(Knox)、愛德華(JonathanEdwards)、懷特斐(Whitfield)、大布萊納德(DavidBrainerd),以及其他各人的著作。
一九二六年當倪柝聲在華南傳道的時候,他病倒了,醫生告訴他患了肺結核,並且只有幾個月好活。他說:「我並不怕死,我的心裏有平安,但是那天晚上當我想到神的工作的時候,我覺得我不能死,我必須把在已過年歲中從主那裏學的功課寫出來,這才不會叫它們跟我一同下到墳墓裏去。這樣我就準備寫《屬靈的人》。」
照著他的健康所允許的,倪柝聲斷斷續續地直到一九二八年的六月寫完了他那三卷集的鉅著,在那個時候他想,他已經為教會作出了他最後的貢獻,所以他禱告說:「現在讓你的僕人安然去世。」(看路二29)
有一件事要提一下,一九二六年年底,柝聲被邀請去南京休養,並幫助把「司可福聖經函授課程」譯成中文,一九二七年五月他去到上海,在上海他跟先他抵達上海並且在辛家花園汪佩真姊妹家中,已經起首在主的桌子前擘餅的弟兄姊妹們又有了交通。聚會從辛家花園搬到了賡慶里,再於一九二八年搬到哈同路(今銅仁路)上的文德里。
倪柝聲在上海時,經歷了從罪得釋放的經歷。地說:
自從我悔改以來,有好幾年教曾被教導得到釋放的路是算自己向罪死,並算自己向神活(羅六11)。我從一九二○年「算」到一九二七年,可是難處是我越這樣作,我越清楚我是向罪活,我簡直不能相信我自己已經死了,而我又不能製造出死來,罪依然將我擊敗,我看見這裏面一定有甚麼是根本錯了……你看竟沒有一個人指點我,「知道」(羅五6)是在「算」之先(11節)。好幾個月我很苦,並且熱切地禱告,查讀聖經,尋求亮光。我對主說,如果我還不能被帶到看見那麼基本的這一件事,我就不再講道,我首先要在這一點上清楚。
我記得有一天早晨──我怎麼能忘記它呢!我坐在樓上讀羅馬書,我讀到這些話:「因為知道這件事,就是我們的舊人和祂同釘十字架,使罪身滅絕,叫我們不再作罪的奴僕。」知道這件事,我怎麼知道呢?我禱告說,主阿,開我的眼睛;於是剎那間我看見了,早先我讀過哥林多前書一章三十節,「你們(是)在基督耶穌裏。」現在我又翻到這節聖經,再去讀它,「你們得以在基督耶穌裏是出於祂(神)……」你們是在基督耶穌裏的事實是神作的!這真叫人驚奇!那麼,如果基督死了,並且那是一個確定的事實,如果神把我放在祂裏面了,那麼,我必然也是已經死了。突然之間,我看見了我與基督的合一──我已經是在祂裏面了,在祂死的時候我已經死了。我的向罪死乃是一件過去的事,而不是未來的事。這是突然之間給我明白了的神的事實。
我喜樂得不能自己,我從椅子上跳起來,跑下樓到在廚房裏做事的青年人那裏,我兩隻手抓住他對他說:「弟兄,你曉得嘛,我已經死了。」我必須承認他對我的話顯得是大惑不解,他大喊:「你說的是甚麼意思?」這樣我就繼續講下去:「你豈不知基督已經死了麼?你豈不知我已經與祂一同死了麼?你豈不知我的死真得一點也不差於祂的死的事實麼?」哦,已對我是多麼的真實!我真想要把我的發現在上海的所有街道上都大聲喊出來。從那一天直到如今,我從無一刻懷疑過加拉太書二章二十節「我已經與基督同釘十字架;現在活著的不再是我,乃是基督在我裏面活著」那句無可改變的、定論性的話。
在一九二九年初,倪柝聲回到福州,處理一些家務。在他的心裏面是想只要他能恢復健康,他甘願去說或去作神所要求於他的任何事情。有一天,他在街上遇見一位他從前在三一書院時的教授,這位教授望他仔細打量了一番之後喟然歎息說:「你這是怎麼一回事呢?在學校裏我們對你寄望很大,我們認為你必大有成就,現在看看你這副樣子,多麼可惜阿!」真的,他的健康已經損壞,在世人的眼光中,他也顯示不出任何值得讚揚的地方。當下他覺得很羞恥,他幾乎落淚了。而就在一瞬間,他舉目望天說:「主!我讚美你,使我揀選了那最好的道路。」就在那一瞬間,榮耀的靈充滿了他的心。
回到上海他用盡他還有的一切力量繼續事奉主;
每天下午我都發燒,整夜不能入睡,出冷汗,我很難相信我還能繼續活下去。有些弟兄勸我要更多休息,而我卻覺得我更需要工作過於需要休息,神若認為我的工作還沒有完,那我就會活下去,否則,我並不想望活在這個世界上。我禱告並求主指示我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當作的是甚麼,我勉強起床並去帶領聚會,在往聚會中去的路上,我必須時時抓住路燈燈柱來穩一穩我的身子,我得禱告,歇一歇,之後再繼續走。我告訴主,能就這樣為祂而死去,那真是值得。倪柝聲的病更加惡化,他述敘當時的情況如下:
晚上每五分鐘我醒來一次,我淌許多汗,我的聽覺裏弱到一個地步,必須用嘴巴對我的耳朵講話才能聽見,我的聲音已經瘖啞,看來隨時都可能死亡。請求代禱的電報發到好些地方去了,但是情況依舊,似乎是甚麼事都沒有發生。有一位護士姊妺看到我這種情況就哭了,因為她見過許多重病而沒有一個比我更差的,很可能三四天後我就會死去。當我從別人那裏得知這件事之時,我說那對我是好事,事實上我是想要安慰他們。
有一天,我求問神為甚麼祂這樣對待我。我向神承認許多罪惡,並且打算使我生命中所有的事物都能合宜。我唯一懼怕的是惟恐我不忠,或是沒有信心,我禁食禱告了一整天,我重新將自己奉獻給神,許願說一生只作祂的工。我的同工們從早上起直到下午三點都在李淵如姊妺家裏禱告。神賜給我信心,更確切地說她從論到信心的經文中賜給我幾個字:「你們憑信才站立得住。」(林後一24)「因我們行事為人(即行走)是憑信心。」(林後五7)和「義人因信得生(即活)」(羅一17),我歡喜快樂,並且感謝主醫治了我。
試驗立刻就來了,我覺得我該站起來,然而我怎能站起來呢?我心裏起了爭戰,在我裏面畢竟是有自愛的,我死在床上總比試著站起來而死要好,但是神的話語滿有能力,我在床上躺了一百七十六天,在那些日子裏面,沒有一次是由我自己穿衣服的,可是我找出了衣服並且自己穿上去,我身上汗出得像雨淋一樣,撒但試探我向我提出,既然坐起來都那麼難,那我怎麼能站起來呢?我回應說,如果神說了站,我就站:「你們憑信站往。」當我站起來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就好像是站在棉花上。
接神的話又臨到我,叫我「憑信而行」,我想,站起來已經簡直是一件英雄事蹟了;而我又怎能行走呢?我問神,我要走到那裏去呢?答覆是下樓去,可是樓梯又陡又長。我告訴神,說我可能就在房間裏走走,下樓去我又怎麼可能呢?我禱告並走到挨近樓梯的房門口,我打開房門並且起步走下去,我對神說,即或我在走時死了,我也一定要走,「主阿,我不能,所以求妳幫助我。」我扶樓梯的扶手從樓梯上走下去,這樓梯一共有二十五檔。
我走到了梯子厎下,我快快地穿過弄堂,走到李姊妺的家,我禱告說:「主啊,從今以後我要因信而活。」我去叩門,可惜沒有羅大來給我開門(看徒十二13~14)。弟兄姊妺們已經禁食禱告了兩三天,當我走進屋子裏去的時候,情況就像彼得所遇見的那樣,七八個人的眼睛都注視我,沒有一個人敢說一句,敢動一下,屋內絕對寂靜。有半小時到一小時之久,每一個人都在神的同在中,於是我簡短的作了我的見證。從而,我就不再作一個纏綿病榻的人了。
約在四年前(那大概是一九三二年),我走到一個醫生的屋子裏去,那裏有些窗簾布拍賣,這是那位從前給我的胸部照過X光的德國醫生的家。在兩個月的時間內,他給我照了三次X光,每一次他對我照X光的結果都表示悲觀。在第四次也是最末一次,他連給我照X光也不肯,反而把一張別人的X光片給我看,那個人的病情比我更好,但他在照X光後兩個星期就死了。他叫我不要再來看他,他的意思是叫我回家去等死,可是誰又曉得,這位醫生竟然先死了呢?我舉起雙手讚美神!靠主的恩典並在祂血的遮蓋下,我仍然活了下來。
此外,由於生病我得以知道今後神要我作的是甚麼。在各處神都在尋找得勝者,尋找那些肯把自己放在神手中的人。在我生病之前,我不但在好些地方主領聚會,並且也有雄心要寫出全部聖經最好的註解,可是病後,我清楚知道這不是神為我定的旨意。恰好幾年以來,一直到一九二二年年厎,我在福州發行了好幾期的《復興報》,如今在我重病之後,我清楚知道在未來我將以生命為中心信息,以取代福音真理、解經、預言與教訓而刊登在《復興報》上。當我在許多地方跟弟兄姊妺們有了交通之後,我看到神興起了許多的聚會,可是我也看見在關於教會見證開始的同時,反對和毀謗也從四面八方湧來,然而沒有甚麼能動搖我們,因為我們曉得神所交託我們的是甚麼。正如保羅所學會了的那樣,我們知道我們斷不能違背那從天上來的異像(徒廿六19)。
在一些閉關弟兄於一九三二年十月和十一月從西方來到上海進行看望之後,倪柝聲應邀於一九三年六月去英、美和加拿大回訪。在英國他有機會會見了著名的小冊子《救、知、樂》一書的作者佐卡亭。可是他一度悄悄地離開接待他的弟兄們,去看望貴橡路基督徒交通與職事中心,他特地去那裏是要看它的主要帶領者史百克先生,那次並未會見他,但在主日他跟那裏的聖徒們一同擘餅。當閉關弟兄們聽到這件事的時候,這在他們看來乃是一樁不能寬恕的罪,在倪柝聲回到中國並和他們多次反復交通之後,在一九三五年,他們正式地斷絕了與在上海聚會處以及中國別處地方的弟兄們的交通。倪弟兄和與他同在一起的弟兄們則堅持認為:交通必須向神的所有子民敞開,交通是根據生命而不是根據亮光,「所以你們要彼此接納,如同基督接納你們一樣,使榮耀歸與神。」(羅十五7)
在神的安排下,一件意外可喜的大事出現,進到了倪柝聲的生活中,他求學時期青梅竹馬之交的愛人,就是他早先為主而放下了的張品蕙,現在已經實在得救並且與主同行了。他們再次相聚,也就復燃起了他們彼此之間埋藏多時的感情。經過許多禱告之後,他得出一個結論,知道是神的旨意要他們有婚姻上的結合。這件事由柝聲的母親和張家合法的家長品蕙的伯父張瑞冠商談,並作出最後決定。柝聲的母親盼望他們能在一九三四年十月十九日就是她自己結婚的紀念日完婚。起先倪柝聲不同意這個日期,因為那天正是第四次得勝聚會最後的一日。至終他接受了弟兄們的勸,在那天下午(整個聚會完畢之後),按基督教儀式與品蕙姊妹結婚。
但是他剛一結婚,一個出於毒恨的邪惡風暴爆發了,品蕙的姑媽張美珍強烈地反對這一樁婚事,按她的心意她是要她的姪女嫁給一個富翁,她出於對已經發生了之事的怨恨,就在全國最大的一張報紙上,連續一星期之久登出了措詞粗鄙的大廣告,作為攻擊倪柝聲品德的手段;她也印了許多單張在基督徒圈子內廣事分發,她確實在許多基督徒中間製造了相當大的騷動。這件事迫使倪柝聲停止了公開的服事,他就在遠離上海的一處地方退隱下來。幾個月後,當他同他妻子返回上海之時,他還不想要公開講道。然而由於李淵如姊妹的建議,他答應帶領查讀舊約聖經中的一卷──雅歌書,他跟大約十位同工在杭州的西湖查讀了兩個星期,後來把這些記錄輯印成書,名為《歌中之歌》(編註:(倪柝聲著述全集)卷十一──第二部 歌中的歌)。
在一九三五年的頭幾個月,倪柝聲感到在他的靈命上需要有一個突破,他打算到英國去看望史百克先生求得幫助,在他動身離開中國之前,他和他妻子在華北煙臺與美國宣教士單惠華大夫夫婦同處一些日子;恰巧巴若蘭小姐從蘇格蘭來,也在單大夫家作客,他們之間有很愉快的交通,特別是藉巴小姐的幫助,倪柝聲在他個人禱告的時候進入了聖靈澆灌的經歷,他的靈得到更新,因此他從煙臺發了一封措詞簡賅的電報到上海,電文只簡單地宣告「我遇見了主」。他不照他預計前往英國的旅程繼續前進,而是回到上海。他整個星期在每天的早晨,跟他的同工們一同就他的新經歷查考聖經,並一同禱告。以後在同年九、十月,在一次稱為特別聚會的聚會上,他講了「得勝生活與聖靈澆灌」。一個復興爆發出來了,並且很快就傳佈了華南地帶。
但是正當神的靈運行的時候,仇敵也加緊活動,有幾樁重大的事發生了。倪柝聲和他的同工們在檢查這些艱難險情時,他們得出一個結論,就是各各地必須在五旬節之先,十字架也總是在得能力之前,這的確是必須學習的一項最有價值的功課。
一九三七年中日戰爭爆發,在一九三八年年中,倪柝聲再次旅行到英國去,這時他能去看史百克先生並與他交通,他也在英國、丹麥有服事。順帶一提的是在丹麥的赫爾辛基市國際學校裏,倪柝聲就羅馬書五至八章發表了一系列的信息,他給這些信息取名為《正常的基督徒生活》(編註:(倪柝聲著述全集)卷十七──第四部 正常基督徒生活)。
一九三九年七月倪柝聲回到上海,他自己擔負起了栽培同工的工作。他了解到中國的抗日戰爭會持久,工作中經濟上的短缺會很大,為此他從事一項工商企業,這件事終於證明出來是作了他生平中黑暗的一章。雖然他盡力做到把他的藥廠的一部分的盈利調撥出來,在艱難時期維持他的同工們。但他卻為整個教會所誤會;結果在一九四二年年底,上海聚會處的負責弟兄們要求他停止在上海的服事。
倪柝聲相信教會的聖潔,他接受教會的決定而退隱到福州去。在福州他為未來的工作作準備,開始在福州市外的鼓嶺山上,為了創設一個將來用於栽培工作的場所而買了一些房子,他忍耐地忍受了一切誤會,並不願為自己辯護,以後他去到重慶,在那裏由於在巿內和郊區奉主名聚會的聖徒們的熱切而堅持不懈的請求,他有一個短時間用神的話語服事他們。這個時期是他隱藏的時期。
八年之久的抗日戰爭終於結束。一九四五年八月十六,日本無條件投降,跟中國停戰的協定於九月九日在南京簽字,倪柝聲想方設法回到上海,但上海教會還不準備接納他;一直到一九四八年四月,他才有第一次的機會對在上海的聖徒們講話。在他第一次的講話中,提到他自己的時候,他總用第三人稱,他說他像一個寡婦要養活一大堆兒女,因此她不得不再嫁,盼望這樣使她能以養活他們;可是想不到在她二婚之後,她的兒女卻都離棄她。他用這個明喻來說明他是怎樣感到迫不得已才去作工商業的,當他講到這一點時他哭了,當他繼續講下去的時候,大多數聖徒摸到了基督的生命,也感覺到聖靈的權柄,聚會的空氣忽然轉變了,過去的所有誤會不用再作甚麼解釋就都消失了,神祝福的閘門就這樣的打開了,一個非常的復興在上海爆發,人們把他們的生命重新奉獻給神,並把他們一切所有的為著主的利益而擺上。
在那個時候,倪柝聲的負擔是同工的栽培工作,他覺得他的職事是服事那些服事者,因此在一九四八年,從六月到九月底,第一期全國同工造就聚會就在鼓嶺舉行,大約有七十位同工參加,密集栽培幾個月,每週聚會五或四天。早上的聚會裏,倪柝聲講一些重要的題目像:主工人的性格、神話語的職事、屬靈權柄與順服等等。第二堂聚會是用於個人見證:參加聚會的人挨次序作自己的見證,作完見證後接有評論──先由別的一二位同工,最後由倪柝聲自己給作見證的人提出評論。這樣做是為幫助同工們得以提高為目的,因為客觀的觀察者經常是比本人看得更清楚,不過這種評論只能作在那些已經將自己完全交給主,也在主裏面彼此交託的人身上。晚間的聚會則是專為對初信者的造就。現在那部出名的、有五十二篇基本課程的《信徒造就》,就是在這些聚會中所講的。
第二期的全國性造就聚會也舉行了。會期始於一九四九年春,這次參加者約有一百位。在這個時刻,這個聚會能否圓滿結束極為可疑,國共兩方的內戰已經打到靠近福州不遠之處,造就聚會終於從鼓嶺搬到巿區內的海關巷來,他們能否繼續下去真是一個問題,經過多日的禱告和等候主之後,倪柝聲有了從天上來的把握,確信聚會必能繼續並能圓滿結束。
第二期全國性造就聚會完畢,倪柝聲就從福州去到香港,並從香港回到已於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五日為共產黨軍隊所佔領的上海。他極為關心的是在中國的教會,並且希望對於在變化的環境有更準確的察看。按照他的觀察,他覺得工作還可以作好些年。同年的年底,他再次回到他的家所在的香港。在一九五○年一月他在香港主領了一個特別聚會,聚會長達一個月,一個復興爆發了。事實上,這次聚會標誌主的見證在香港的歷史的一個新的開始。
然而倪柝聲強烈地感到他的負擔是跟留在中國的弟兄們連在一起,雖然他知道有危險在等著他,仍決定再回上海,他不顧一些弟兄們力勸他不要回去的請求,他的心依然決定去上海。他一回到那裏,就極其勤奮地工作,並且勸勉弟兄們「要贖回光陰(機會),因為現今的時代邪惡」(弗五16)。而且由於他感到主的工人們的行動會受到限制,工作將會完全被禁止,他就熱切地為著未來的日子作出計劃和預備,不幸的是那種日子比他所想的來得還更快。
一九五一年四月新成立的共產黨政府召集了在中國的各個基督教團體的領袖們(倪柝聲為其中之一)到北京開會。在這個會議上,政府說明了政府對於在共產黨所宣佈的「共同綱領」上所保證的宗教信仰自由的態度。政府官員表示宗教自由是會有的,但是這種權利只能為那些擁護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人所享有,而不能為反動分子和反革命分子所享有。很快一個嚴峻的變化臨到了中國的教會,在各界中控訴某些人的「控訴會」在全國範圍內舉行,基督教團體也不例外。在這樣一種壓力之下,倪柝聲和他的同工們日夜工作,為聖徒們預備聖經資料和屬靈信息,作為堅固他們信心的工具。
就在他失去自由之前不久,他寫了一首詩歌,很能顯示出這個時候他的心在主面前的情形。
一、 自從當年橄欖山前一別離,
至今你仍未向我們呼召;
歷世歷代我們都求看見你
但你好像不聽我們禱告。
副歌:你來!就來!
我們呼求你快來!
我們的心所有盼望是你來!
我們等候你快來!
二、 愛主,自從當年你上升之後,
這裏都變何等枯燥無味;
我們時在祈求,又時在看守,每一動靜,都疑是你已回。
三、 景色雖美,你我何日才相聚?
山水雖佳,你今在天何方?
花香鳥語、不能使我有情緒,因我正在思念你的容光。
四、 主阿,我們等待已久,真焦灼,
不知還要多少時候等待;
從每次日出,直到每次日落,我們都是望你能就回來。
五、 當雨每次滴瀝,海每次澎湃,
風每次吹動,月每次照明,
我們都望就是你已經回來,
何等失望,至今尚無動靜!
六、 若非記念你臨行所賜命令,
我們就要灰心,無意工作;
但你要我們一面等你來迎,
一面努力工作為你生活。
七、 主阿,求你記念日子已長久
應許已過,多年尚未應驗;
希望又希望,一直希望不休,
要來未來,可否來在今天?
一九五二年四月,共產黨的中國政府命令倪柝聲去東北;四月十日他為公安部門拘捕,被囚在哈爾濱。由於政府的保密,沒有人能曉得他遭受了甚麼。從一九五二到一九五六年,政府為了向他起訴,悄悄地準備材料。在一九五六年十月十八日,上海巿宗教事務司在南陽路聚會處內召開了一系列的會議,要全體會眾參加。一連串的罪名加在倪柝聲和他的同工們身上。(一月二十九日人民政府在全國範圍內,對聚會處開展了肅清倪柝聲反革命集團的政治迫害,有幾千位弟兄姊妹在上海市和其他城鄉先後紛紛被捕,一月三十一日上海市政府在天蟾舞臺召開控訴大會。二月一日上海市的《解放日報》上,第一次刊登了倪柝聲被捕的官方報導。)
一九五六年六月二十一日,倪柝聲在上海市高等法院出庭受番,被判為犯了所指控的各項罪名,給他判處最高的有期徒刑十五年監禁。他被發配在上海市第一監獄服刑,在那裏他被指派為了政府的需要,把科學教材和雜誌論文從英文譯成中文,他妻子張品蕙被准許在監視之下每月探訪他一次。到一九六七年四月他服滿了十五年刑,但他並未被釋。官府曾企圖強迫他放棄信仰,有謠言散佈出來說,倪柝聲放棄了他的信仰。但是對他來說,他的主是比他的自由更寶貴的,這樣,他的刑期就再延長了五年。
他從市監獄被祕密地轉移到上海市郊青浦縣的青塘勞改農場,他的妻子曾到那裏去看過他一次。之後,忽然幾個月之久他又杳無音訊,事實是在一九七○年一月,倪柝聲又被轉移到了一個管得更嚴的、遠在安徽省廣德縣叫做白茅嶺農場的勞改隊那裏去了。
不幸他親愛的妻子張品蕙摔了一跤,於一九七一年九月底去世。這對倪柝聲來說是一個嚴重的打擊,但他以甘心的順從把它接受下來。他曾長久懷一個祕密──希望,就是在服完整整二十年刑期之後,能再與他的妻子團棸。據傳他曾有一次對他的同囚犯人說過:「我的刑期跟我妻子的生命在賽跑,加果我能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得到釋放,那我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她,因她為我受的苦是太多了。」儘管如此,他喪妻之慟的深厚感情,還是在他寫給他姊姊的一封信上表現出來,他在信上說他是那樣的心痛若碎,他所經受的痛苦遠比失去父母還要深,他請求她把他妻子用的髮夾和面巾帶給他,作為懷念她的記念品。
到一九七二年四月十二日,他度滿了二十年之久的監禁期,本來期望能獲得釋放;可是關於這件事一點風聲也聽不到,後來得知政府一定要他寫一分悔過書,作為釋放的條件,他不肯屈從,因此就依然關在勞改隊裏,四月二十二日他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姨姊,這封信成了他最後一封遺書:
品琤大姊:
收到你四月七日的信,知道你沒有收到我通知你每次東西都已收到的信。你信上所提的東西,我都已經收到了,實在感激你。我身體情況,你是知道的,是慢性病,是器官病,發病就很難過,就是不發病,病依然在身上,只有發不發之分,沒有好不好之分。夏天到了,多曬些太陽,可以改變一點皮膚顏色,但不能改變病。但我維持自己的喜樂,請你放心。希望你自己也多保重一點,心中充滿喜樂。
祝你好
述袓
四月廿二日
柝聲所提及叫他受苦的慢性病,乃是一種病情嚴重的心臟病。幾十年來,他都受到心臟擴大的病苦,據說他的心臟已擴大到原來心臟的兩倍大,醫生告訴他說他隨時都可能死去。他不能拿起任何重一點的東西,多少個夜晚,他只能坐到天明,因為他不能躺下。主曾奇蹟般地、立時地醫治他的肺結核,但他的心臟卻未治好。倪柝聲自己曾見證說,在肺病上,他經歷了主的醫治;而在心臟病上,他知道主是醫治者,他天天靠主的復活生命而活。更確切地說,他之能以度過這二十年之久的艱苦的監獄生活,完全是一個神蹟,必定是主的生命和聖徒們的禱告支持了他。
由於未為人知的理由。這位六十八歲的老人倪柝聲於一九七二年五月從他原來所住之地自茅嶺調遷到了一座山腳下,那就是說,他從關在犯人勞改隊改為關在個人小號子,據說是用施拉車的拖斗在崎嶇不平、彎彎曲曲,長達十三公里的山路上,把他運到那裏去的。
在一九七二年六月分的第一天,當他的姨姊還在上海之時,她接到從白茅嶺勞改農場發來的一封電報,只寥寥數語說:「倪柝聲在嶺腳病故。」聞知這一悲訊後,他的姨姊張品琤、外甥女婿吳罄和他的甥孫女鮑小玲立即一齊啟程到勞改隊去。兩天之後在六月三日,他們三人到了廣德縣,吳罄則還能繼續前進,於當天黃昏走到勞改隊。當吳罄問到倪柝聲是怎樣死之時,他們告訴他說,沒有看見犯人從他的房間裏出來,在五月三十日早上九時稍過一點,勞改隊幹部推開他的房門,發現倪柝聲在床上只有一點點氣,他們馬上叫勞改隊的幹部來給他診察,得知他的病情極其嚴重之後,他們就用車子送他去勞改隊的附屬醫院,雖經盡力搶救但是無效,備受折磨的倪柝聲就在五月三十一日凌晨兩點逝世。管教科的羅隊長宣佈說,他一定是自殺的,他說因為他找到了一張他自殺的字條為證。監獄的幹部在倪柝聲枕頭邊的褥墊下是找到了一張字條的。在吳罄竭力要求之下,羅隊長把這張字條給他看了,上面的確是倪柝聲的筆跡,是用大字寫在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上,寫的是:
耶穌基督是神的兒子,為贖人的罪死在十字架上,第三天復活,這是宇宙中最偉大的事實。我信基督而死。
下面是他的簽名:
吳罄在讀了字條之後對羅隊長說,這一點並不是自殺的絕命書。倪柝聲必定明顯地預感到由於他身體的情況,他不能活多久了;還有勞改隊發的電報,豈不是說了倪柝聲因病死亡麼?當然羅隊長並不懂得「我信基督而死」這句話的意義,就以為是自殺的絕命書。
羅隊長也向吳罄匯報說,由於天熱,沒有等到他的親屬到達,他們就把倪柝聲的遺體火化了。
次日,張品琤、鮑小玲二人也到了勞改隊,她們也聽到這同樣的敘述,而且不允許她們進到倪柝聲的房間裏去收拾他的遺物。
以後吳罄等三人又被准許到火葬場去收倪柝聲的骨灰,其實那並不是一個真正的火葬場,而是勞改隊的一座具有燒磚和火化屍體的雙重用途,倪柝聲的這三個親屬找到了那位在前不多幾天將倪柝聲身體火化的人,還向他詢問到關於倪柝聲身體的情況。那位焚屍員說:「那是一具很安詳的遺體,沒有一點甚麼不正常。」他們問他:「你說說看,它像不像那些自殺的人的身體?」他答他火化過好些屍體,確能辨認出那些是自殺的,他肯定倪柝聲的死不是自殺的情況,因為他的身體看來像是那麼滿了平安、滿了喜樂,並且極其正常。
倪柝聲確實是守住了他在基督裏的信,一直到死;他也維持了他的喜樂,一直到底。
倪柝聲的骨灰先是臨時埋葬在浙江海寧的一塊桑樹地裏;一九年十月,他們最後將他的骨灰安放在蘇州的公墓裏,並在遺骸上立了一塊普通的、樸素的白大理石碑作為紀念。
編註:本簡史原為英文,刊於江守道弟兄所編譯倪弟兄信息中之「The Finest of The Wheat」一書內。